卷一 周纪一
三家分晋
礼制纲纪论
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,圣人之虑远,故能谨其微而治之,众人之识近,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;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,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。《易》曰:“履霜坚冰至,”《书》曰:“一日二日万几,”谓此类也。
《尚书·皋陶谟》记载舜告诫禹要”兢兢业业,一日二日万几”
智氏兴亡
初,智宣子将以瑶为后,智果曰:“不如宵也。”瑶之贤于人者五,其不逮者一也。美须长大则贤,射御足力则贤,伎艺毕给则贤,巧文辩慧则贤,强毅果敢则贤,如是而甚不仁。夫以其五贤陵人,而以不仁行之,其谁能待之?若果立瑶也,智宗必灭。”弗听。智果别族于太史,为辅氏。
赵简子之子,长曰伯鲁,幼曰无恤。将置后,不知所立,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,以授二子曰:“谨识之!”三年而间之,伯鲁不能举其辞;求其简,已失之矣。问无恤,诵其辞甚习;求其简﹐出诸袖中而奏之。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,立以为后。
把智氏和赵氏选继承人的事作为对比,说明了才德中,德要更优先。即使赵无恤是听从他人所言,刻苦背诵,随身携简。那也能够证明他是肯听进周围的人意见,也能够按照谏言所去做事的。
对比曹植和曹丕,曹丕听贾诩所言,表现为忠厚,曹植相比却恃才傲物,随性妄为,况且曹丕还是长子,曹操会不会也是想到了这个故事。
夏书有之曰:“一人三失,怨岂在明,不见是图。”夫君子能勤小物,故无大患。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,又弗备,曰“不敢兴难”,无乃不可乎!蚋蚁蜂虿,皆能害人,况君相乎!”弗听。
桓子曰:“无故索地,故弗与。”任章曰:“无故索地,诸大夫必惧;吾与之地,智伯必骄。彼骄而轻敌,此惧而相亲,以相亲之兵,待轻敌之人,智氏之命必不长矣。周书曰:“将欲败之,必姑辅之;将欲取之,必姑与之。”主不如与之,以骄智伯,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。柰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?” 桓子曰:“善。”
一个是弗听,一个是曰善,也与选继承人的时候相呼应,终究还是伏笔了。 从魏韩与智氏的客卿角度来说,主公是否能采纳谏言固然很重要,实际情况与历史相结合,才是通鉴达到最高说服力的用法。
智伯怒,帅韩、魏之甲以攻赵氏。襄子将出,曰:“吾何走乎?”从者曰:“长子近,且城厚完。”襄子曰:“民罢力以完之,又毙死以守之,其谁与我?”从者曰:“邯郸之仓库实。”襄子曰:“浚民之膏泽以实之,又因而杀之,其谁与我?其晋阳乎,先主之所属也,尹铎之所宽也,民必和矣。”乃走晋阳。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,城不浸者三版,沈灶产蛙,民无叛意。
赵无恤因为听从赵简子当时的话,选择了晋阳也最终因此获救。距离近、城墙厚、仓库实反而暴露了背后的一些隐患,也可以说是“圣人之虑远”了。
臣光曰:智伯之亡也,才胜德也。夫才与德异,而世俗莫之能辨,通谓之贤,此其所以失人也。夫聪察强毅之谓才,正直中和之谓德。才者,德之资也;德者,才之帅也。云梦之竹,天下之劲也,然而不矫揉,不羽括,则不能以入坚。棠溪之金,天下之利也,然而不镕范,不砥砺,则不能以击强。是故才德全尽谓之“圣人”,才德兼亡谓之“愚人”;德胜才谓之“君子”,才胜德谓之“小人”。凡取人之术,苟不得圣人、君子而与之,与其得小人,不若得愚人。何则?君子挟才以为善,小人挟才以为恶。挟才以为善者,善无不至矣;挟才以为恶者,恶亦无不至矣。愚者虽欲为不善,智不能周,力不能胜,譬之乳狗搏人,人得而制之。小人智足以遂其奸,勇足以决其暴,是虎而翼者也,其为害岂不多哉!夫德者人之所严,而才者人之所爱,爱者易亲,严者易疏,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。自古昔以来,国之乱臣,家之败子,才有余而德不足,以至于颠覆者多矣,岂特智伯哉!故为国为家者,苟能审于才德之分,而知所先后,又何失人之足患哉!
卷4 周纪四
秦并六国
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,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,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,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。此四君者道非粹白,而商君尤称刻薄,又处战攻之世,天下趋于诈力,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,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!
臣光曰:甚哉秦之无道也,杀其父而劫其子;楚之不竞也,忍其父而婚其雠!乌呼,楚之君诚得其道,臣诚得其人,秦虽强,乌得陵之哉!善乎荀卿论之曰:“夫道,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,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。”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,是其所以危也。
臣光曰:燕丹不胜一朝之忿,以犯虎狼之秦,轻虑浅谋,挑怨速祸,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,罪孰大焉!而论者或谓之贤,岂不过哉!夫为国家者,任官以才,立政以礼,怀民以仁,交邻以信。是以官得其人,政得其节,百姓怀其德,四邻亲其义。夫如是,则国家安如磐石,炽如焱火,触之者碎,犯之者焦,虽有强暴之国,尚何足畏哉!丹释此不为,顾以万乘之国,决匹夫之怒,逞盗贼之谋,功隳身聊,社稷为墟,不亦悲哉!夫其膝行蒲伏,非恭也;复言重诺,非信也;糜金散玉,非惠也;刎首决腹,非勇也。要之,谋不远而动不义,其楚白公胜之流乎!荆轲怀其豢养之私,不顾七族,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,不亦愚乎!